飞机飞到一半,在去澳大利亚的路上,我突然感觉到了。不是害怕,也不是兴奋。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悲伤。安全带的指示灯灭了,机舱里的灯光也暗了下来。周围的人有的在看电影,有的在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。我只是那么坐着,小桌板放下来,咖啡一点点凉掉。
脑子里一直想着妈妈。在伦敦希思罗机场,她抱住我的样子。她的手指还勾着我的外套,好像还没准备好放手。她看起来很累。我跟她说我想去旅行。可那话听起来像是排练过一样,好像那不是我的决定,更像是硬说服自己才接受的。
我在墨尔本租的爱彼迎,看起来跟别的短租房没什么两样。白墙,桌上放着一张塑封的纸,上面用大字写着Wi-Fi密码。厨房里有些零食,旁边还放着一张小纸条,写着“祝您入住愉快”。
我机械地做着那些事。牙刷放水池边,电脑放桌上,袜子塞进抽屉。每次打开行李箱,都是一样的流程,不管我在哪里。可做到一半的时候,我停了下来。既然反正都要走,安顿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?我干嘛还这么费事?
其实这种感觉是有名字的。格罗宁根大学的研究人员把它叫做“无根疲劳”。他们说,老是搬来搬去会让你的人际关系变得脆弱,还会让你的心理健康状况变差。
我深有体会。
也许正因为这样,第二天早上我拿起手机,给妈妈打了个电话。响了两声她就接了。问我吃得够不够,安不安全。她的声音很亲切,带着一贯的关切。
“你是我儿子,”她说,“我当然会一直担心你。”
我告诉她墨尔本很好。公寓很干净,旁边就有超市,咖啡也好喝。她说她很高兴。然后她问我有没有交到朋友。我说,也没怎么交到。她说那需要时间。
之后我们停顿了很久。然后她又开始说起来。说街对面的新邻居,说刚加入保龄球俱乐部那个退休护士,还有周末外公外婆要过来吃饭。一切都那么具体,那么充满烟火气。我几乎能想象到家常菜的香味,那种秘诀就是“爱”的家常菜。
可那些生活,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。那些让一个地方成为“家”的小细节,现在对我来说,都只是一段段故事。我能听,却无法亲身感受。所以在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的根被拔了起来,随便扔到地图的哪个角落,再也没办法扎深。
2020年3月,澳大利亚总理叫游客赶紧离开,我就回家了。那天晚上,妈妈在厨房里,慢慢地收拾着东西,和往常一样。我呢,则在卧室里叠着那些本不该再放在行李箱里的衣服。
妈妈在另一个房间叫我,说晚饭好了。于是我起身去了餐桌。我们吃的是意大利面。酱汁比我记忆中更甜。蒜蓉面包有点糊了。妈妈说抱歉,我却一点都不在意。之后我们也没说太多话,也不需要。
她洗,我擦。蒸汽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。盘子的热气把我的手都弄暖了。不知什么时候,她哼起了歌。我猜她自己都没发现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一下就哭了。说不上来为什么,就是哭了。
妈妈有一次问我旅行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。我说,几乎都是大同小异。找到一家喜欢的超市,记住自己爱吃的食物在哪里,和那些明知道不会再见的人聊聊天。然后打包行李,离开,再重复一遍。
我告诉自己,当数字游民给了我自由。毕竟,我过着梦想中的生活,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。可如果真是这样,我为什么会感觉那么他妈的孤独呢?
结果发现,有这种感觉的,不只我一个。BBC发表的一项研究显示,81%的35岁以下年轻人担心长期居家办公会让他们感到孤独。还有研究表明,自从转为远程工作模式以来,年轻员工的压力和焦虑水平明显增高。
我就是那81%中的一员。我为此想了很久。想着“随时随地工作”会带来多少意想不到的心理健康问题。我开始思考。也许自由并不在于我去过多少城市,或者走了多远。也许真正的自由,是能在一个地方待得足够久,去建立有意义的人际关系,找到内心的平静。
几年后,我遇到了一个人。她让我对未来有了新的看法。以前,未来就是一张目的地清单。现在,我发现自己会情不自禁地想象,早晨不是在某个新城市醒来,而是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里。
我不怕安定下来。真的一点都不怕。我感受到的,是另一种东西。一种“走向”而非“逃离”的感觉。好像,这是我第一次,朝着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在走。不再追逐漂泊,而是想扎根,和那个特别的人一起创造未来。毕竟,我以前觉得自由就是不被任何事物束缚。但现在,我觉得自由意味着享受那些让我充满期待,想要留下的点滴瞬间。
比如周六早上没什么计划,我们一起叠衣服,背景音乐轻轻地放着。我听到她在隔壁房间的笑声,哪怕只是知道她在附近,心里都会有种说不出的,安静的喜悦。有时晚上我们俩会走到街角小店,买那些其实我们并不需要的巧克力饼干。有时我们只是安静地坐着,各做各的事,却又完完全全地在一起。
我以前用多少里程来衡量生活,用去了多少机场,换了多少张新手机卡来计算。用自己能走多远,能多快把愿望清单上的某个地方划掉来衡量。但现在,我用其他方式来衡量。用两个人共用的漱口杯,用只有我们才懂的“梗”,用她总是把被子抢走,然后五分钟后又道歉的样子。对我来说,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,比我护照上所有的印章都更有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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